【資訊人權貴專欄】專利不只影響科技圈，更助長帝國主義對生命的剝削

你以為專利糾紛與負面效應只發生在科技圈嗎？

日前很認真地看了《孟山都眼中的世界》，才瞭解 Monsanto 有多邪惡、多不可思議（可參考 彭明輝教授摘要與補充）。

印度一處農業區，因為引進 Monsanto 的專利棉花種子，而造成農人被嚴重剝削、 該區自殺率飆升；一位物理博士 Vandana Shiva 轉投身環境與糧食保育，對這現象寫了一本書 《自殺的種子 （Seeds of Suicide）》 （一語雙關！）

我搜尋到這位博士的專訪，裡面對專利制度有深入的評論。雖然是 2003 年的印度觀點，但其中有些分析，用來描述 2012 年的台灣還是那麼地貼切。以下隨手摘要一些段落，段落順序、次標題，以及部分語句略有改寫，都是我加的。

• 一、 變質的專利

大約在哥倫布年代，手工業興盛，專利制度興起。 主要的動機是希望一些外來師傅，可以引進本國所欠缺的手工藝。 比如教我們的人如何製作玻璃、教我們的人如何煉鋼，而我們回報的方式是保障你 7 年的市場壟斷權；當時學會一項技術大約要 7 年，所以有如此期限的設計。

7 年過後，外國師傅離開，而這些知識與技藝也就成為公共知識，任何人都可以進入市場競爭。

但工業化之後，專利卻成為大企業主張 「只有我們有權使用這項技術」 的工具。

一方面他們將年限一再從 7 年延長到 14 年、20 年，另一方面他們不斷地擴張 「可申請專利」 的領域－－專利已入侵農業、醫療、細胞、基因（作者註：例如乳癌基因專利)、 物種；促成這個變化的，主要是 80 年代一些大型產業的興起。

• 二、 包裝著全球化外衣的美國利益

如果要說有哪一樣工具可以實現帝國控制，那就非 WTO 架構下的專利制度莫屬了。

假若 WTO 沒有進印度，印度可以用低廉的價格提供藥品給美國大眾，但是美國大眾、非洲大眾、巴西大眾卻被告知，「你們只能從壟斷者這邊買藥。」

這是知識的私有化、 生物多樣性的圈地、 對生命進行圈地、 對心智的圈地。

WTO 的 TRIPs 基本上是美國式的全球化。在 1980 年代，美國是全球唯一允許對生物擁有專利的國家；對生物施以專利，將會帶來何等的道德、環境、經濟影響？這些問題都還沒有經過國會或大眾的討論，這個判例就已經在法院裡誕生了。

此外，起草這些法案的也是美國企業。孟山都自己也承認參與起草，「我們完成了前所未有的事。我們既是病人、也是診療師與醫師。」

• 三、 當專利涵蓋生物，可怕的事情發生了

當專利擴大到生物，它所控制的就不再只是技術，而是生命。

它控制了經濟，它控制了生活的基本需求。農夫不再能夠自由地將收成的種子保留到明年使用，不再能夠與朋友自由地交換種子；美國的農夫就曾因為 「留下種子、 隔年再種」 這麼普通的事而被告上法庭。

專利也進入了醫藥界。如果沒有專利限制的話，我們有能力以每年 200 美金的成本，治療愛滋病患，但美國公司生產的藥卻開價兩萬－－不是 10 倍，而是 100 倍。這些藥並不是盜版, 而是用不同方式所生產的相同成品，但美國藥品工業卻把它污名化成偽藥。

WTO 的 TRIPs 談判曾企圖把「未受壟斷的市場所造成的低價競爭」，扭曲解釋成一律都是盜版（作者註：「仿冒」 謀殺 「盜版」 與 「山寨」；臺灣主流媒體已經被攻陷了）。

就像我們的總理說的，這些大公司企圖把疾病從醫療議題轉變為利潤議題；化學、藥品、種子、生技，這些產業已經合而為一，控制了我們的食物與健康。

• 四、 生態與平等

如果一群人從一口井裡取得飲水、 一起照顧這口井、 一起承受井水污染的後果，那麼這群人就有動機保護這口井免於污染；在這樣的情境之下，生態保育和永續經營就自然發生。反過來說，會污染一條河流或一口井的，就是那些不必從這個地方取得飲水的人。

同樣的道理，當智慧財產遭到壟斷，保育就被犧牲了。保護生物多樣性的，是各地的小農；如果地球人希望保護保護生物多樣性，就必須幫助小農捍衛他們的權利。智慧財產一方面給壟斷市場的大企業帶來強大的動機，要促成單質文化（monoculture），另一方面又剝奪了農民保衛自身（實體）財產的機會 ，以及保護生物多樣性的動機。

生態保育與平等總是相伴發生的。

• 五、 心路歷程與生命軌跡：全心全力要阻止帝國主義掌控 「生命」

Vandana Shiva 從小喜歡物理，也在加拿大取得物理博士，但對於印度社會的關懷以及一連串的事件，讓她從科學走向技術，又發現技術是一種控制力，可以造成經濟不平等、傷害環境。旁遮普大屠殺事件，促使她深入探究：為何農業問題會帶來這樣的暴力？

從 1987 年開始，Vandana Shiva 全力聚焦於生物科技。生物科技公司 Sandoz 明白表示，他們要用基因工程發展出一種超越農人能力的技術，這樣才能壟斷市場；而 「專利」，正是凝聚權力的絕佳工具，後來這些生技公司合併成僅存的五家大公司。

Vandana Shiva 關注生技與專利議題、追蹤 TRIPs 談判，全心全力要阻止帝國主義掌控 「生命」。

• 六、 受甘地啟發

1991 年，她告知農民 TRIPs 的最新發展，分析這對農民的影響。農民發起了 「保衛種子的非暴力抵抗及不合作主義（Seed Satyagraha）」，這正是受到印度聖雄甘地的啟發。

在建設性的面向，農民協力保存種子、不受大企業的農藥與基改種子控制，甘地的思想與做法也都融入了這一切。

他們的努力包含三個面向：自主生產（Swadeshi）、食物、種子的自主管理（Swaraj）、不合作 （Satyagraha）（作者註：農民只是想要自食其力過生活竟然不被法律允許、 竟然被迫舉出不合作的牌子，從這裡就可以看出種子專利在印度造成多可怕的後果）。

• 七、 經濟民主的淪陷

採訪者問 Vandana Shiva，「上次妳提到，真正的民主必須包含個體參與經濟？」 她解釋，在真正的民主社會裡，人們有權決定自己的生活－－決定自己的食物、 健康、 工作等等。

選舉模式的民主，在過去大致上還能夠實現這個目標。民眾如果要求蓋學校，政治人物就必須兌現選舉支票，畢竟這些事情都還在國家自主的範圍之內。

但是全球化造成了國家自主權的流失。這些跨國協定，讓國家政府不再能夠保障農民產品的最低售價、不再能夠保障教育、工作、醫療機會，這些都是民主生活本應享有的東西。

我們看到 「民主」 已被架空，它徒留一具「選舉劇場」 的空殼，卻失去了原有的經濟意涵。

經濟決定權從公民手中流失，甚至連國家都失去了經濟決定權。現在決定經濟運作的是 WTO、 世界銀行、 IMF（國際貨幣基金組織）；而操縱這些組織的則是跨國企業。

今日社會的運作，其實是經濟獨裁與選舉表象的結合。但是選舉制度在經濟獨裁的現實下不可能獨立運作。

到最後，這將造成兩極對立。

為什麼？失去經濟自主權的民眾也將失去安全感。

一般老百姓不理解為什麼工作機會減少、農夫不理解為什麼菜價下跌、水資源減少（作者註：另一方面，爭取選票的政治人物不敢觸怒經濟強權、不敢挑戰經濟獨裁，不敢提出真正可以解決問題的政策。）

如果你（作者註：政治人物） 能夠把帳算到其他省份的頭上、算到回教徒、外來移民（作者註：法國的非裔移民、美國的墨西哥非法移民） 等人的頭上，那麼全球化所帶來的經濟安全感流失，將立即轉變為族群對立。

• 八、經濟民主的重建

重建經濟民主，是重建民主的第一步。不僅如此，它還會帶來和平。

經濟不安、戰爭與暴力、失去民眾代表性的政治人物，是我們當今面對的三大問題。解決之道，是邀請農民種自己的種子、拒絕參與大企業的遊戲。

農夫如果可以儲存自己的種子、種自己的（而非孟山都基改的） 作物，不僅可以找回經濟自主權，也可以減少殺蟲劑及其他化學物的使用。他們將替自己省錢、也為公共衛生盡力。我們要建立替代的市場行銷管道，讓農人們直接接觸消費者。（作者註：網路力量也有助於 「中間人的消失」）

• 九、資源從南方流向北方

並不是南方國度的人民不會創造財富，而是因為他們的創意與生產成果被掠奪。

英國殖民時代，靠的是扭曲的 「土地所有權」制度剝削印度；（作者註：從三鶯部落事件省思 「土地所有權」）隨著資源被英國剝削，最富饒的孟加拉反而變成最貧困的地區。

在孟加拉這塊明明盛產小麥、一點也不缺食物的土地上，1942 年竟有 200 萬人死於饑荒。這些人的死因，並不是因為欠缺食物，而是他們的努力被剝削了。Amartya Sen 之所以獲得諾貝爾經濟學獎，就是因為他指出這麼基本的概念。

而今日的「種子、基因、生物多樣性所有權」將會造成更大的傷害。

生物多樣性最豐富的，正是一般認知當中最貧窮的區域。我們的生物多樣性很豐富，但每年 600 億美元基於生物多樣性的交易，卻由北方國家掌控；因為他們用基因專利掌控壟斷這些（我們的天然資源）。在全球咖啡貿易額倍增的相同期間，咖啡農的總收入卻大約攔腰砍了一半。

「貿易協定」、「智慧財產權」、「專利」這些神奇的機制，正在重演殖民掠奪的歷史，但手段、影響卻更加深層。

據估計，美國的財富有 70% 來自專利之類的 「收租金」的機制。

美國政府所設計的，並不是一個人民投入生產的國家。它的生產線都移到中國去了，但它仍想（從別人的生產過程當中） 收取租金，而它所靠的工具就是智慧財產權。

這造成一般美國民眾的工作機會日益減少，但大企業的財富卻日益增加。真正的創作者與工作者理應獲得的財富，是怎麼進到掠奪者手中的？靠的就是這些權力遊戲的機制。（作者註：學者的智慧，變成期刊的財產、參賽學生的智慧，變成主辦單位的財產、員工的智慧，變成公司的財產等等）。

採訪者問 Vandana Shiva，「然後透過戰爭把這些價值強加在其他國家身上？」Vandana Shiva 回答，「戰爭跟全球化其實是一體的兩面：

伊拉克並沒有被解放、美軍並沒有戰勝，真正獲利的是大企業。Bechtel 跟 Halliburton 都得到合約（作者註：可以分別用這兩家公司的名字加上 「iraq contract」搜尋看看會出現什麼） 全球化在做的事也一樣啊！目的就是要把全球的水資源交到 Bechtel、Suez、Vivendi 這些企業的手中。

不過，我們從英國的歷史學到：帝國興起，帝國也會衰敗。

貴哥（洪朝貴）在大學裡擔任資訊管理系副教授，在他眼裡，「網路」就是顛覆恐龍世界的廿一世紀最有趣、 不必開發的現成玩具。現在，他的興趣是善用網路從事社會運動。想看更多，歡迎到他的個人部落格 資訊人權貴ㄓ疑。

（封面圖片來源：DesheBoard, CC Licens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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