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轉自(From):衛武營十字樓
美麗新世界
《美麗新世界》中的索瑪是個熟悉的謎語,因為索瑪不但是個未來科學的象徵,也是腦葉革命的烏托邦所寄之地。可惜文學考古家們對於發想的狂痴派不上用場,因為作為一本科幻小說,無論對於此等虛構或實存的替代物而言,顯然離真實世界不夠遠。在六○年代初期,能產生宗教神祕體會的LSD和魔菇 (mushroom)已經在各診所與實驗室裡展開邁向人群的測驗,無論是神職人員藉以發現耶穌的存在,或者協助罪犯重新進入社會、還是在自願參加的藝術家和作者服用後測量其創造力的精進,都已納歸成科學研究,大名鼎鼎的赫胥黎(Aldous Huxley)就是參與研究的其中之一。1961年8月,赫胥黎打了通電話給發明LSD的霍夫曼(Albert Hofmann),約期相遇。在此之前,霍夫曼早已仰赫胥黎大名,特別是他的兩本以親身體驗,描繪迷幻藥物另類體驗的《眾妙之門》(The Doors of-Perception)和《天堂與地獄》(Heaven and Hell)。在交談過程裡,赫胥黎議霍夫曼夫人在自己家鄉的山頂上,使用LSD,看著阿爾卑斯野草和湛藍的龍膽花體會造物者的神奇。分手時,赫胥黎送給霍夫曼一卷自己演講「另類體驗」(visionary experience)的錄音帶,他強調另類體驗的重要和意義相比於文字和知識對於真實的理解,具有不可或缺的完整性。他們之間的對談只有少部分記錄在霍夫曼笨拙的LSD傳記《LSD,My Problem Child》裡。##CONTINUE##
《美麗新世界》裡的索瑪恰似未來世界的LSD,也是赫胥黎一生向現實世界裡的LSD一再致意的主題,在其最後一本小說《島嶼》(Island)裡,他將其能夠設想到的所有關於西方自然科學、文明技術與東方的智慧合成一體,且理性和神秘交融拼盤成一個名為PALA的小島,在此PALA島上,對於島民生命歷程最重要的藥物-moksha(意為解放)是從魔菇提煉而成的,此藥只能在人生的一些重要階段裡使用,例如與一個心靈相通的朋友交談時,或者用來拯救瀕死的身體以將其轉化到另一種存在的境界。
赫胥黎死於1963年11月22日,與甘迺迪同一天,死前的凌晨裡,他虛弱的不能說話,他在紙上寫了「LSD-try-intramuscular -100mmg」,她的夫人親手給了他,作為他自己的 moksha。在送給霍夫曼《島嶼》一書的首頁裡,赫胥黎寫道:「送給霍夫曼博士,moksha的發明者,赫胥黎上」。
那些花的孩子們
在1950年代末期,距離LSD發明不過十餘年的時間,LSD很快地從治療藥品變成「娛樂用品」,LSD追隨著梅斯克林(mescaline,一種南美仙人掌的毒鹼)的命運一點都不奇怪,伴隨著藝術圈和文學傢伙們傳教的熱情,LSD在藝術上的效用與聖經對於教徒般不相上下,謠言與人體實驗終結在 Robert E.L.& Jean Houston所著的《迷幻藝術》(Psychedelic Art, 1986)和Richard P. Hartmann的《藝術家LSD的體驗:下意識境地的畫作》(Painting from Sphere of the Unconscious: Artist Experiment with LSD,1974)。社會學家及時地對於這群花的孩子們濫用藥物提出一些腐朽的見解:物質至義至上、工業化和都市化人們對於自然的異化、在機械化的工作環境中缺乏安全感、無止盡的工作、商品充斥的社會、富裕生活的奢侈、缺乏宗教哲學的培養與教育等等,反正收集當時社會所有肉眼可見的現象作成便利的解釋本來就是社會學家們的專長。
嬉皮運動的孩子們似乎沒有任何理由拒絕逃逸,特別是在那個反戰、崇尚作愛、「讓幻想奪權」、發問簡陋的腳踏車棚為何不是偉大的建築物的年代裡。雖然醫療和慈善團體所做的實驗雖然多半在醫學診所和大學裡,但發表卻不是在科學期刊上,而是在一般的雜誌和報紙上,包括了當時著名的雜誌《MacLean's Canada National Magazine》、《Quick》、《Look》,都大力宣傳LSD的神奇藥效,連當時以LSD做為心理治療的實驗報告出爐後,例如1961年的《Exploring Inner Space》和1963《Myself and I》,都成為暢銷書,儘管由專業的精神治療師Sidney Cohen所著的一有關LSD種種優缺點的《The Beyond Within》在1967年上市,仍未阻止LSD的流傳。而且在1960年代初期,LSD在醫學上的實驗室是允許的,許多用藥者則放棄了其他禁藥而轉求 LSD的使用。
在1964年和1966年間,LSD聲名赫起,非但是嬉皮運動愉悅的感召,也是意外、精神崩潰、犯罪和自殺的報告不斷出爐的結果。LSD教父 Timothy Leary是否因為大力倡導LSD而成為嬉皮運動文化教主,或者因為他敢於實踐所相信的而成為偶像,不得而知,但是他確是LSD藥物場景的教宗卻不容置疑。
原本任教於哈佛社會關係學系教授的Leary,在1963年大膽地提了一份研究報告給SANDOZ實驗室,說明研究需要100克的LSD(可作成 100萬片的LSD藥劑)和25克的Psilocybin (魔菇的粹取物,約可作成250萬片藥劑),隨後SANDOZ所收到的支票並非由哈佛大學簽署,而是由Leary自己成立的內在自由國際聯盟(IFIF, International Federation for Internal Freedom)所發,SANDOZ退回了支票,之後,哈佛開除了Leary。當然,這些藥並沒有用在研究上,而是成就了一波又一波的LSD舞會,在一篇由《花花公子》的訪問中,Leary老實說道:「LSD能夠產生作愛時的致命快感和性經驗的強烈,是受歡迎的主要原因」。
1965年,Leary傾溺印度教,又創了個「心靈開發聯盟」,嬉皮運動抗拒世俗的風潮在旁敲邊鼓,他喊出了一句嬉皮運動著名的口號:「Turn on, turn in, drop
out」,turn on 是藥物場景裡最重要的用語,狹義而言是抽大麻或是用迷幻藥的,廣義而言則是用藥後的高潮經驗,或者是高呼同伴進入藥物社會,也可以當作鼓勵作藥,最後還可當一件好事情和好經驗。最後一句drop out則是呼籲大夥從布爾喬亞的生活逃離,背對社會,放棄學校、上課、工作,轉而尋求內在宇宙的開發。隨後Leary因為持有大麻與LSD被捕,被判十年,在1970年9月13日,Leary逃獄,到瑞士尋求政治疪護。在1971年,Leary在阿富汗的機場被美方帶回監獄,直到1976年釋放。
68年的學生運動使得世界為之改觀,許多經驗至今仍住在我們的身體內,在歷史的活頁夾裡,甚少有人提到LSD與其他迷幻藥物的功勞。只有一些反毒的標語高舉在事後的褒貶裡,Janis Joplin、Jimi Hendrix於1970年用藥過度死亡,想必心有不甘。
SANDOZ實驗室
作者已死對於霍夫曼而言不只是文學理論的狂語,LSD發明之後,透過口耳相傳經驗之歌與媒體的大肆宣揚,LSD不但在咬文嚼字俱樂部裡成為會員證,也是驗證文化菁英們的勇氣鍊金石,LSD與霍夫曼漸行漸遠,終究變成他的問題小孩。1960年代初期,國際間開始對SANDOZ施壓,身為瑞士的國家實驗室必須對LSD的化學成分和藥理、穩定性和毒性提出報告,並應該發展使用後得以測試的方法,如血液、人體和尿液的檢測,因為LSD所引起的意外中毒、犯罪等也應提出報告。SANDOZ主持人Stoll無奈的對霍夫曼說:「真希望你沒有發明LSD」。
1963年,SANDOZ宣佈停止生產、銷售LSD,許多國家也開始立法規定只有拿到國家執照的實驗室才能使用。LSD轉入黑市的情形與大麻類似,價格遽昇,
意外也變得愈來愈不可控制。
1929年春天,霍夫曼進入瑞士的SANDOZ藥學研究中心作助理研究員,霍夫曼專長在研究動物和動物的化學成分,特別是專注一種未被定形的、無用途的麥角菌(ergot)。麥角菌在中世紀曾是一個可怕的傳染病,又被稱為「聖安東尼之火」,聖徒聖安東尼就是死於此病,此病也在蘇聯和歐洲流行幾世紀,在17世紀時,變成麵包的發酵品。在1582年,首次的可作為醫藥用途的ecbolic,由法蘭克福的內科醫生Adam Lonitzer發明,用作催生劑與墮胎藥,現在,只被限制在生產後止住大量流血時使用。1917年,麥角生物鹼(alkaloids of ergot)首次從麥角菌分離出來,1918年SANDOZ的主持人Stoll又從中分離出麥角胺(ergot amine)。1930年代,紐約的洛克斐勒研究中心首次發現了麥角生物鹼的原子,稱之為Lysergic Acid。在英美科學家已經成功地發現分離出原子後,SANDOZ為了保持領先的地位,Stoll便鼓勵霍夫曼持續研究麥角鹼,這些奇怪的名字與國際科學間的競爭,成了霍夫曼一生與LSD永不斷絕的臍帶關係。
就化學術語而言,麥角生物鹼的原子可與麥角胺基合成許多不同的化合物,有個藥廠出的新麥角素(ergobasine),就成為婦產科常用來幫助生產與止血藥。1938年,霍夫曼從麥角生物鹼與不同胺基合成了25種結構不同的產品,簡稱為LSD-25 (Lyser-saure-diathylamid)。藥物發明出來之後,實驗室裡的同僚曾做過自身實驗,引起子宮強烈收縮,在動物實驗時則會引起動物的強烈不安感,因為看不到特別的醫藥用途,之後5年,LSD-25都未曾被注意過。
1943年4月16日,霍夫曼偶然地在合成LSD-25其中一種結構物Lysergic acid
diethlamide時,在實驗的最後一個步驟,工作突然被自己不能控制的急躁打斷,而且有輕微頭暈目眩現象,回家後,陽光變得刺眼,不舒服的狀況與中毒類似,未曾間歇的絢爛彩色畫面以尖銳的形狀出現在眼前,直到數小時後才逐漸恢復正常。事後霍夫曼重新在腦海審閱了整個合成的過程,發覺並無錯誤,唯一的可能是在合成過程中,手指沾觸到結晶物,而由指尖進入皮膚。但這個「特效」如此強烈,產生的幻象如此豐富,與麥角菌其他的醫學用途大不相同。霍夫曼決定作一次自我測試。
1943年4月19日霍夫曼的自身實驗,完整的記錄在他的書中。簡言之,這是個過度使用的壞例子,他服下了0.2毫克的diethlamid,加了 10C.C的水,導致他整晚惡魘連連,服下牛奶及其它他想得出來的解毒劑。儘管如此,他事後仍然覺得與一般藥物中毒現象有極大的不同,特別是在視覺所產生的效果,他的同僚三人在霍夫曼自身實驗後,服用了霍夫曼三分之一的藥量,仍然強烈地無以承受,但視覺的經驗依然動人彩彩。現在報告書中疑點清澈了,剩下的問題是:多少劑量才是安全的,這樣的視覺迷幻效果,在醫學上有何作用。
高等動物的專利
動物實驗是必然了。LSD直接作用於交感神經,與人體內的生物賀爾蒙、血清激素結構類似,對於服用者而言,會有體溫升高、血糖增加、子宮收縮現象。對於神經系統不發達的動物而言,LSD完全沒有任何作用。而在哺乳類身上,貓用了會怕老鼠、狗用不敢吃骨頭、魚會改變泳姿、蜘蛛以不同的方式結網。
LSD的致命性完全是生物的體重與用量的比例而定,以人為例,安全劑量為0.0003-0.001藥劑毫克/人體公斤,LSD的危險性顯然不在於它的毒性,而在它無法預估的迷幻效果。隨後的故事其實就是一般藥物上市前的步驟,一篇篇實驗報告充實著LSD的履歷,1947年,Werner A. Stoll開始進行人體實驗,發覺效果與梅斯克林相同,歐洲人大部份用在進行團體交心談話時的治療,或者借用LSD的神奇效果,鼓勵病人畫畫來醫治內心記憶的苦楚,美國人則發展成一種類似宗教團體告解時擴伸心靈的藥物,彷彿LSD就是進入天啟的鑰匙。大體而言,在1960年代之前,LSD用在醫療上的用途多半是在精神與心理治療過程中的輔助藥物。
所以有人說:LSD是困頓世俗的耶穌。墨西哥的基督耶穌
耶穌不止出生在瑞士。1956年,報紙上的一則消息引起了霍夫曼的興趣。報載在墨西哥的印地安人,在宗教的祭儀裡使用魔菇,會產生類似LSD的迷幻效果。與LSD有著相同謎底的神奇蘑菇促使霍夫曼的墨西哥之旅,在旅程中霍夫曼經歷了他與LSD孽緣的續曲。
蘑菇的歷史與印地安文明一樣長久,阿茲特克族的宗教儀式中,蘑菇是非常重要的祭品之一,最早訴諸於文字的是西班牙 (因為西班牙在16世紀時入侵墨西哥中部土著的印地安部落,造成阿茲特克的滅亡) 的自然學家Heman Cortes在16世紀所描繪的蘑菇聚會,時間約在1529年到1590年之間。
在天黑之前我就來到,他們吃了蘑菇,在未進食之前就吃了不少,整夜喝著巧克力,拌著蜂蜜吃蘑菇,等到藥效發作後,他們起身跳舞、搖晃。有人看到他們會死於戰爭,有人看到自己將被野獸追逐,有人看到自己變成富人,擁有巨富,有人則看到自己買了奴隸,變成主人。有人看到自己頭被砍下來、在水中囚死,從屋頂跌下死亡,凡此種種,他們所見的,在藥效過後,他們會彼此討論,相互交換所見。上千年以來,印地安人深信神就藏在蘑菇之中,在現代化的蘑菇崇拜文代裡,混合著基督教義和修辭學,人們說蘑菇是由耶穌的血長成的,因為蘑菇是在耶穌留在地面上的血之處而長出。無論如何,現在耶穌的血可在燒杯中分離出它的化學結構,霍夫曼因他們不同的結晶形狀命名為Psilocybin, Psilocin。這兩種化學成分類似人腦裡的血清激素,效果比的LSD大概弱一百倍。
發笑的牆壁
LSD出現的影像不會單獨出現,總是複合著許多影像重複出現,它會召喚潛意識的經驗(這也在精神治療裡唯一成立為「藥物」的理由),但不會產生「完全無關」的視覺畫面,換句話說:LSD生產自己的經驗,無論好壞。在所有的用指南里,LSD因著用藥人的心情與環境而有不同的危險,如果你心情好,一生幸福,綻放在你眼前的是千彩萬麗的影像,連牆壁上的斑駁都會笑,如果心情不好,歷經苦難,眼前的景象會讓你難過的想自殺,或是跑到警察局去自首。
當你看到發笑的牆壁,你也許會知道索瑪的謎底。(原刊於破報復刊139期,藥物實在論專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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